茉淅Original。草末水泠晰

妖精領地的夜晚與人類世界的夜晚很不一樣。 

方尋和伊塔羅格並肩跟在泰洛忒後方走著，有時張望樹林深處、有時抬頭看看天空，發現那些樹木輪廓蜷曲糾纏著彼此，淺塘上那片白矇矇看不出時間的雲層消失了，頭頂正上方是穿透枝葉的黑藍色夜空，每一顆星星都很大、很亮。 

他感覺到腳底踩著飽含水分的泥土和矮草，踩過的時候會自動傾向兩側，接近樹木底下的土壤生長著會散發微光的蕈類或苔蘚外型的植物，樹幹上偶爾停著幾隻螢紫色手心大的蝴蝶、它們振翅的時候鱗粉有如星辰殞落。有些樹木的氣根垂落著輕盈的藤花、她們的花瓣隨著方尋呼吸的頻率綻放或沈睡。

「方尋，你們人類在樹林裡點燈嗎？」

收回視線，看著走在身旁的伊塔羅格，發現就連他的身體似乎也在散發著細微的光芒。 雖然那種光微弱得無法照亮任何事物，卻依然很美。

「嗯⋯⋯我們其實不常說『點燈』，我們通常是打手電筒或者生營火。」

伊塔羅格看起來似乎有點訝異於方尋的答案，過了幾秒才垂下眼簾微笑道：「啊，是了，我都忘記了。點燈這個動作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現在應該沒有人類會提著油燈或拿著火把在樹林裡行走了對吧？」

他將耳邊散髮播至耳後，「其實，有時候點了燈，反而會變得什麼都看不見。」指了指周圍那些樹、那些花草、那些昆蟲。

方尋緩緩點頭，道：「這裡很美，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根本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卻仍有種熟悉的感覺。」

伊塔羅格突然沉默。

周圍蟬聲漸響，風穿過枝葉的足跡在森林裡徘徊不去。

「如果你真的很喜歡這裡，我以後會讓你再來的。」他這麼說，語氣堅定。

這句話不知是隨口一說還是真心邀請，說話的人和聽話的人卻從來沒想過，這句話會成為多年之後兩人心中縈繞不去的念想。

「陛下⋯⋯」

「泰洛忒，等等到了河邊就先休息，等早上再過河就行了。不要勉強方尋耗費這麼多體力。」

伊塔羅格似乎知道他的護衛想說些什麼，但是他裝作不知道，也不給他說的機會，幾句話就唬弄過去。

方尋很介意，偷偷地問：「你們中間真的沒事嗎？」

「那些現在都不重要了。」伊塔羅格只有這句話，對於任何細節隻字片語都不提起。

這時候，泰洛忒回頭詢問伊塔羅格：「陛下，今晚讓我守夜吧，您和這位閣下需要休息。」

伊塔羅格一笑，吩咐泰洛忒：「那就交給你了。」

「是，陛下。您和他兩人就放心休息吧。」泰洛忒對於自家君主的信任感到很開心，方尋看到他原本愁眉不展的臉一下子突然滿面春光，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一條柴犬對著主人搖尾巴的畫面⋯⋯明明看起來是個很老實的人，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泰洛忒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伊塔羅格又說：「到了提諾德，你也把你那身衣服換掉。」

方尋看著泰洛忒身上整套的桑丹爾軍外袍和衣著，覺得很微妙。

「是，陛下。」

泰洛忒領著兩人往河的方向前進，隨著距離慢慢接近，流水聲漸響。

「對了，伊塔羅格，你那時候是怎麼跑到我們人類的世界去、還變得那麼小的？而且在我房裡看起來非常難受的時候還一直跟我要條碼。」對方既然不告訴他歌蘭達亡國的事情，出現在人類世界的原因總可以告訴他了吧？畢竟身為人類，有個不屬於他們世界的生物跑進來可是頭條新聞的程度。

伊塔羅格看看他，嘆了口氣：「唉，你為什麼要做這些無意義的事呢？」

方尋不了解他是指什麼。

但是伊塔羅格依然向他簡略地解釋：「在我們妖精領地的最外圍有片叫做『邊境』的土地，遠離聖湖天鏡湖，是天鏡湖水無法供給的地帶。邊境連接著其他種族的居住之地，只要越過那裡就可以到達特定種族的領地，當然也包含你們人類的世界。」

邊境連接到的是人類土地裡那些荒廢或者人煙罕至的深山曠野、叢林與深谷，又或是一個殘破不堪的古蹟也有可能。不過，雖然妖精領地透過『邊境』與人類土地相連，事實上卻是一個對外封閉的區域。

「這是我們自己決定的，為了隱世。」

「隱世？所以你們真的像傳說中那樣，脫離了這個世界？」在方尋看過的無論有考究或毫無根據的那些記載上，還真的沒有人說過什麼天使跟人類住在一起啦、精靈跟人類一起生活啦、妖怪跟人類一起打掃啦⋯⋯嗯有時候可以看到的那種不算，那個要麼是通靈或特殊體質不然基本上都是唬爛。

「我們也住在這顆星球上，只是我們沒有選擇跟人類一起住⋯⋯」泰洛忒突然回話。

所以人類被這些種族排擠還硬要寫得好像人家很慷慨把地方讓出來就是了？

「所以你們是真實存在的對吧！傳說並非只是傳說？」

「我們真實存在，但我們不存在於人類世界。」伊塔羅格說：「在那裡，我們日漸虛弱，最後死亡。這期間非常短暫，能夠活到一兩年的在我們這裡幾乎成了傳說。」

「就像你在這裡一樣，待太久會耗損你的生命。」

「那縮小成這麼小一隻，是你們所謂的魔法嗎？」方尋用兩隻手大概比了一下他看到的模型大小。

「那都是障眼法，沒想到卻被你看見了。基本上妖精就算真的出現在人類世界、就算出現在『那種地方』，也沒有多少人能注意到。」伊塔羅格口中的那種地方指的是方尋觀念裡的模型店，他不知道為什麼在人類世界裡總是有著奇奇怪怪的雕塑物。

「而那張⋯⋯『條碼』？我想你剛剛是這樣說的。那上面有著我們稱作『希涅海亞』的圖案，圖案越是繁複龐大，法力便越強大、能夠維持我們在人類世界的生命力和體力。關於這個東西，得從很久以前的歷史開始說起⋯⋯我想到時候見到阿勒奴，她會願意跟你解釋的。」伊塔羅格說著，就見泰洛忒停下腳步。

「到了，紮營吧。」

方尋看到一條完全反射著天光的平靜長河。

眼見此景，心中不由得浮現某種念頭——好像，有點太過順利了。